二十多年来,我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是在我的童年,在我的老家。我家住在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,那是一个小山村,村里住着的都是我的族人——彝族。我们村庄有个美丽的名字,叫金星村,位于云南省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,那里也被叫做小凉山。在我现在的印象里,它有远山,森林,牧场,骏马,牛羊,炊烟,老人,还有一群背着松毛堆的妇女。
我的外公是个非常传统的彝族男人,那时候他头上还留着“天菩萨”(天菩萨是彝族男子的一种发型),无论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,他总是披着一件他自己擀制的羊毛披毡。他也给我做过一件小小的披毡,披上上很暖和。那时候舍不得买九块九就能买得到的雨伞,我上学的时候如果遇到下雨天就要披着小披毡去学校。放寒暑假在家里的时候,我也会披着它和我外公一起去放羊放牛。
放牧是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了。和外公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一起把牛群羊群赶到牧场之后,就能去找各种各样的药材,菌子,花等等。我最喜欢找药材,因为找到之后就可以拿回家里给外婆。等外婆去赶集的时候就会把药材拿去卖,然后买我最喜欢的凉粉给我吃。牧场边上还有我最喜欢的花——索玛花。索玛这个花名应该是彝族的叫法,学名是高山杜鹃。每年清明前后,老家的山上会开满一大片红红火火的索玛花。远远望去,天是蓝色的,山是红色的,水是五彩的。
布谷鸟歌唱着,外公外婆开始种荞麦了。荞麦是故乡的主要农作物,我们彝家都特别喜欢吃荞面做的荞饼。外公每天早上的早点就是煮一罐油茶,再配上火塘里烧的荞面饼。荞面饼要烧了才好吃。外公每次都会掰一牙饼给我,再给我倒一点油茶。我美美地吃着喝着,吃饱后我就和他一起去放牧。我家搬到县城后,新房子这边种不了荞麦,而我大多数时间在学校寄宿,很少回老家去了。至今,烧荞饼配油茶的香气还在我脑海中萦绕,挥之不去。
在我的记忆里,外公给我们姐弟三个定了几个规矩。一是去别人家里吃饭的时候,鸡肉只能吃两块,猪肉大的只能吃一坨,小的可以吃两坨。彝族家的坨坨肉啊,差不多有一个大人的拳头那么大,如果我们要去别人家做客的话就必须克制我们的食欲。我小时候故乡的经济条件不像现在这样好,物资匮乏,只有逢年过节、家里有大事或者来了重要的宾客时才会有肉吃。如果客人不客气一点的话,那么可能主人家就会没饭吃。还有一个规矩是小孩子不能吃鸡头,因为鸡头是要留给家里的长者吃,长者吃了鸡头之后会看鸡头骨,通过鸡头骨预测主人家的吉凶。这也是彝区传统的食俗之一。二是碗里不能留剩饭,必须吃完自己碗里的饭。直到现在,我都有个习惯就是见不得碗里留饭,即使看到别人碗里剩饭的现象都会难过。
差不多九月份,荞麦就可以收了。故乡的村民们非常团结友爱。一到晚上,村民们就会聚在外公家或者其他家。大家围着火塘,杯子里倒着包谷酒,一起讨论着明天先去割哪家的荞麦。到了第二天天还不亮,村民们就会专门去割头天晚上商量好的那家人的荞麦。荞麦必须要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割完,即使割不完也要回来。因为荞果经过太阳暴晒之后容易迅速脱落到地下,那样就会影响收成。等全村的荞麦割完之后,再让太阳暴晒几天,村里就开始打荞子了。打完荞子之后,我妈妈和村里的婶婶,舅妈她们就会约着去碾荞子。荞子被碾成荞面,新碾的荞面特别清香,那种扑鼻而来的清香在我看来是现在的任何一种香水都无法代替的。妈妈她们会用新碾的荞面做一顿红豆酸菜煮腊肉加荞面饼,这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特别丰盛的大餐。上了大学之后,红豆酸菜煮腊肉加荞面饼成了故乡给我的一个烙印。
小凉山的彝族妇女啊,是非常勤劳能干的。那时候爸爸和村里的很多男人们多数时间都在外打工,因此家里的农活都得依靠女人们。她们什么活都能干,什么苦都能吃,还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,会自己制作民族衣服,会在衣服上绣上美丽的花纹。农闲的时候她们还会在一起吹口弦,那口弦吹得可动听了,像山风、像鸟唱、像夏日虫鸣,像溪水淙淙……
搬家的原因,主要是考虑到我们家姐弟三个的上学问题。因为老家离学校太远,爸爸妈妈不放心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,所以为了我们三个就全家搬到了县城。我总想再一次回去老家,可惜后来一次都没去成。偶尔坐车会路过老家对面的那条公路,远远望着村庄,我总会热泪盈眶。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,要彻底和我的童年,我的故乡说再见了。听说故乡的村民也在易地搬迁政策的支持下,都搬家到交通方便的地方去了。我很少再见到童年时的伙伴,听说他们有的和我一样在读大学,有的已经去了外地打工,有的已经出嫁了。
不管我去了多远的地方,遇到多烦恼的事,只要想起故乡、想起亲人,我总能鼓起勇气面对。我知道,是故乡和亲人们在治愈我。我总是能梦到故乡,梦里我又回到小时候,去摘索玛花,在赶着我的羊群、挖着草药。外公还在是记忆中那个威严而又传统的彝族男人,他端着油茶坐在火塘边。火塘里烧着的荞面饼发出诱人的滋滋声,那香气弥漫在我的梦里。
作者简介:吉玛,汉名李芳(1999—),女,彝族,云南省宁蒗县人,玉溪师范学院法学院21级社会工作专升本班学生。